全球出生率下降的趋势意味着整个国家的人口规模开始缩小。与人口老龄化不同的是,这一趋势并非处处可见,美国、英国和法国略高的出生率和外来移民推动了人口持续增长,但这一趋势将重塑全球许多国家的面貌。日本作为世界潮流的引领者,人口规模在过去十年里一直在下降,其人口总量在2010年达到1.28亿人的峰值,而在2019年则降至1.26亿人。南欧更是如此,意大利、西班牙和葡萄牙的人口规模在下降,德国的人口规模将在2022年开始减少,韩国将在21世纪30年代初开始下降。秋田作为日本老龄化经济的前沿地区,人口下降的趋势已经持续了超过25年,这为未来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窗口。
藤里的主要商业区就是日本农村地区的人们称为“百叶窗街”的地方。这里的每家商店都关门了,窗户上都拉着整齐的金属卷帘门。从门口上方褪了色的字母能看出其中一家是面包店,另一家是鞋店,马路对面是一家倒闭了的女装店。再往前走到主干道就到了一个岔路口,那里有一个停业的加油站和汽车修理厂。
藤里位于秋田市以北约90公里处,坐落在日本白神山地巨大的毛榉森林的边缘,森林将秋田与其邻近的青森县隔开。藤里是一个走向衰落的地方,这里10年前的人口接近5 000人,但现在只有3 500人,成为日本人口消失最快的地方之一,这一人口数字在未来20年将下降逾40%。由于顾客太少,商店都关门了,只有一家旧货商场还在营业,出售并回收巨大的显像管电视、生锈冰箱和文件柜,这些东西在15年前就已经过时了。当我在街上徘徊寻找市政厅时,一位老妇人正好骑着自行车经过,她要去郊外的现代车库,那里正在出售一些基本的家庭用品。日本人对此也有一个新的称呼——“购物难民”。
61岁的佐佐木深美是这个小镇的镇长,一生都住在藤里,他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作为当地的官员,他在2016年底升任了镇议会主席。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小镇不断减少的人口,他对此了如指掌。他打了个响指,他的助手便跑过去拿藤里的人口统计数据。这些统计数据非常详细,按照5年一组对这个小地方的居民进行了分组划分。佐佐木表示,他的首要目标是确保当地学校每个年级至少有20名学生,每5年至少有100名学生,但数据表反映出了问题的严重程度。藤里这种头重脚轻的情况很危险,这里有数百名90岁以上的老年人,但5岁以下的儿童只有77名。除非人们带着蹒跚学步的孩子搬到这个村庄来,否则镇长在未来几年也无法实现他的目标。
秋田农村的一些地方甚至在走向灭绝。深冬的八木泽是你所能想象到的最美丽的如画般的风景,村庄坐落在群山之间,一座冒着气泡的木桥将村庄分隔成了两个部分。当地的导游森本先生说,这个村庄曾经有200多人,但现在只剩下15个人。许多房子都用木板封住了,还有一些废弃的房屋暴露在大自然中。八木泽大型的中央建筑是一所学校,坐落在河边的黄金地段,但学校已经停课了。在离得最近的上小阿仁村的图书馆里,保存着60年前八木泽的照片,夏天村里正在举行运动会,至少有17名儿童参加。而今天却一个儿童都没有。
如果说脾气暴躁的老工薪族成了秋田的笑柄,那么另一个人口统计群体则变得非常受欢迎。商店老板、当地政客和餐馆老板经常提及有孩子的家庭在维持一个村庄或城镇活力方面所起的重要作用。他们都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养育孩子的一代”,二三十岁的年轻夫妇就像这里的“金粉”,他们的消费支持了当地的商店,他们的孩子让当地的学校能够继续办学。
藤里是秋田长寿盛行的地区,有52%的人口年龄超过了65岁。镇长正在想办法抵消长寿给当地带来的成本。他说:“我想让人们工作到75岁。”并提到引进土豆工厂来促进镇上老年人的就业以增加收入。但作为镇长,他最大的努力是让藤里的生活尽可能地吸引年轻家庭。他的计划涉及教育,包括投资幼儿园,将一座废弃的建筑改造成一所高中。镇长在住房方面也有规划,他想要找出可以让年轻夫妇廉价购买或免费分配给他们的废弃房屋。由于意识到当地缺少雇主,镇长把希望寄托在那些能够远程工作的人们身上,并希望加强镇上的无线信号来支持远程工作。
然而,从日本人口结构变化的原始计算可以看出,这个项目注定是要失败的。藤里是一个不错的地方,附近的白神山地是东亚最大的原始森林,也是在地球其他地方看不到的各种鸟类的家园,并且有美丽的徒步旅游路线和吸引游客的天然温泉。但是日本人口规模不断减小的事实,意味着全国各地有许多美丽的村庄正在逐渐消失。最近的一份报告显示,如果按照目前的趋势持续下去,在未来的21年内将有869个村镇“消失”,占全部村镇总数的50%。为了吸引年轻人来到这里,镇长面临许多竞争,从其他地方的经验来看,情况也都不是那么令人乐观的。
随着人口的急剧下降,本州岛南部的津和野在吸引年轻工人方面更加卖力。我在东京会见了津和野的代表宫内英子和平桥健二,宫内50多岁,他给我看了一些统计数据,数据显示,1980年这个小镇的人口是13 400人,到2015年已经下降到7 600人,他说:“多年来,人口规模下降了11%。”为此,他们在东京设立了名为“津和野中心”的营销办公室,以宣传这座城市的优点。他们投资设计了很酷的标志和一个漂亮的网站,并开展了新闻宣传活动,旨在吸引对城市生活幻想破灭的年轻人到镇上来。他们取得了一些成功。31岁的平桥厌倦了东京的拥挤,他搬到了津和野。他称赞这里的住房便宜,社区关系紧密,而且不用每天通勤。宫内笑着说:“你看,我们取得了一些成功,去年我们的人口规模只下降了8%!”
藤里和津和野等地区的主要担忧是,学校和医院等公共服务越来越难以维持,这使村庄合并成为日本农村的热门话题,而且政府鼓励人口规模不断减少的地区进行合并。这也是意大利和葡萄牙在不久的将来要关注的政策,那里废弃的村庄也已经开始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一位当地人说,合并是一个好主意,如果城镇和村庄共享公共服务,比如公交车、学校和图书馆,那么更多的公共服务就有可能继续保持下去。
秋田面临的问题是拟议中的合并总是失败,一个基本的分歧在于新的地方应该叫什么名字。这里小镇的名字都蕴含着重要的历史或自然因素。在从藤里回来的路上,我开车经过了井川(樱花)、长垣(长脸)和五城目(五座城堡)。合并的城镇通常是将名字的汉字组合在一起,这会出现一些不好听且意义不大的名字。比如,秋田附近的泻上市是由昭和、饭田川和天王三个镇合并的,它的名字是一个由汉字混杂起来的合成词,没有真正的意义。一位当地人很失落地告诉我:“老城镇的名字很有意义,这些新名字让人伤感。”
当地的对抗和社会等级也阻碍了农村地区的合并。按照这里的传统,那些建立了这个地方或者通过打猎和捕鱼来养活当地人的村庄与家庭是这个地区里社会等级较高的。例如,八木泽是著名的猎熊人之家,之所以得到高度重视,是因为他们有能力提供熊肉,以及提供由熊的尸体制成的传统药物。来自这些家庭和地方的人拥有巨大的影响力,尽管这些影响力是非正式的,但他们可以推迟镇长和官员们制订的合并计划。
另一个困难则是来自债务。负债累累的村庄往往热衷于合并,而那些财务状况较好的村庄则希望保持独立。上小阿仁村是八木泽附近的一个较大的村庄,在未来20年里,这里的人口规模将减少40%,当地准备将其与另一个村庄合并,但债务使它成为一个没有吸引力的合并对象。最近提出的一项合并计划是将藤里与其他五个小镇联合起来,以白神山地森林的名字命名并创建一个新的聚居地。但是,除了名字、债务和权力的差异外,即使秋田最小的村庄,彼此之间也存在各种各样的文化和传统差异,每个村庄都有特定的神灵和舞蹈,节日和食谱,最后合并还是失败了。一直以来这些地方的学校班级规模都比较小并打算关闭,当地的医生正在撤离,更多的店主也在关闭商店。
随着日本最古老的村庄逐渐消失,在其他地方被视为理所当然的和经济结构也开始失败。从地方来看,藤里镇长雄心勃勃的想法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合理的,因为东京在过去40年里寻求权力下放,地方当局被赋予了更多的自治权,比如在地方层面做出一些税收和支出的决定。但在另一种意义上,这又是一个白日梦,因为当一个村庄或城镇即将消亡时,宏伟的改革愿景也就变得毫无意义。当一个地方的人口规模缩小时,便无关紧要,这种想法正在吞噬地方。在整个日本,2015年地方选举中有1/5的席位由于缺乏候选人而无人问津。尽管权力下放受到热烈的支持,但许多村庄现在仍然缺少具有参与意愿的家,因此完全放弃地方的提议正在考虑之中。
在那些正在消失的地区,重要的市场也停止了运转,也许最好的例子是房地产。秋田空无一人的村庄绝非个例——日本有800万个“鬼屋”,废弃土地的面积超过4万平方公里。而最近的一项研究发现,预计到2040年,荒野的面积将增加一倍,届时它的面积将相当于奥地利的国土面积。另一项研究表明,曾主要出现在农村的“鬼屋”现象,近年开始在主要的大城市出现,“鬼屋”的数量在15年内可能占到所有房屋数量的35%,这一结果与10年前英美出现的房地产市场暴跌或低迷大不相同。这并不是说日本的房价已经下跌,而是由于这些房子没有人住,所以根本没有价格,也就是说再低的价格也卖不出去。在根本没有交易的情况下,价格的概念就变得无关紧要了。日本部分房地产市场已经完全冻结了。
当地人反映,在秋田正在消失的城镇和村庄里,百叶窗街道和“鬼屋”营造出了一种悲痛和哀悼的氛围。70岁的退休老人金谷胜说“丢掉传统很难”,他住在秋田海边的一个小村庄里。他说他所在的小村庄里至少有五处房屋被废弃了,尽管他对未来感到担忧,但作为家里的长子,他有一个特殊的职责——墓参、祭拜和维护家族的祖坟。由于这项责任重大,即使村庄在迅速地变小,长子也很难搬离。即使最终做出了离开的决定(去找工作或者去上学),长子也可能会感到深深的羞愧,以至于他们常常拒绝告诉孩子这个家庭最初是从哪里来的,因此农村的根源彻底被切断了。正如金谷先生所说:“应对长寿没什么问题,但应对一个地方的末日就难多了。”
在不久的将来,类似秋田的人口老龄化也会在其他国家的人口统计数据上反映出来。老龄化经济带来了新的紧张关系,不仅是对政府预算的担忧,还有丈夫和妻子之间、年轻人和老年人之间的压力,而这些都将是包括韩国和中国在内的其他国家可能要经历的局面。部分原因在于低出生率,此外,老龄化经济也带来了一种强烈的失落感,这类似在格拉斯哥看到的情况。在意大利和葡萄牙,城镇和村庄开始变小甚至消失。尽管存在这些担忧,老龄化经济还有另外一面,在日本人口老龄化最严重的地区旅行,你会发现一个全新的、令人惊讶的、有积极视角的世界,基于此甚至可以定义未来经济的趋势。
尽管我对养老金领取者的贫困感到担忧,但我在秋田遇到的退休的高龄者,却很少担心自己的低收入。石井在提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所经历的苦难时说:“要记住,今天的老年人是‘战争的最后一代’,他们经历过真正贫穷的生活,饥肠辘辘,吃不饱饭。”当你穿过秋田的乡村时,你会意识到凑合使用和修理文化是基因中与生俱来的,木制的房子是用薄木板、厚木板、胶合板拼接的,20世纪90年代生产的丰田汽车,在小心谨慎的车主的照料下,如今依旧缓慢地运转,熠熠生辉。有人告诉我,老年蔬菜种植业务是一项主要活动。即使最不起眼的房子也有像样的花园,大多数花园都由巨大的金属框架支撑,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透明塑料膜,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温室。
就像本书前文中提到的经济体一样,秋田是另一个非正规经济发挥作用的地方。这里的许多老年夫妇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他们遵循诚实守信的准则,把温室里的水果和蔬菜带到当地的车站(路边的休息站)售卖。秋田的这些市场上有很多当地的美食,“爱情小偷”是一种介于西红柿和李子之间的水果,据说它的酸甜味道会偷走品尝它的人的心;还有一种用这种水果制成的果酱,被称为“面颊爱好者”。在每个盒子的旁边,卖家都会留下一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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